一、写作

 

写作方面，《野火》有三个特点：1）平民视角，贴近民众；2）笔触细腻，真挚感人；3）诉诸常识，容易理解。

 

这是龙老师有意为之：『用最好看、最活泼的白话，打动最多的人』『写完一遍，我就检查一遍：开车的、卖菜的，看不看得懂』（P47）。汉宝德对此的评论是：『我的文章，谈理太多，连我自己都看腻了』。『她的怒火只问行为，不问来源，不找解释，是标准的行动派』（P265）。

 

二、做事

 

做事方面，龙老师展现了一个『能做事』的『知识分子』的模样。

 

林青霞说：『她很真，很透明，但做起事情有谋有略』，『怎样收集材料、怎样计划、操作，她自有章法』（P321）。经过第一任台北文化局长与政客、官僚们的磨砺后，她第二次出山担任文化部长期间，懂得『合作』。她说：『终于发现做官不能象作文那样理直气壮』。『长此以往别具一格，市长也要承受来自整部机器的压力』（P330）。『全世界都一样。如果想让社会进步，一定要合作』（P331）。『光有理念绝对不够。官僚体制有它特定的逻辑，你得顺着那个逻辑走，才能做事』。因此，她主动走访、联络兄弟部委、立法委员，按官僚机构和民主政治的内在逻辑，推动自己的目标实现。她开始知道『什么时候该斩钉截铁，什么时候该动用柔软示弱』。同时坚守底线：『把握权力的分际是另一个挑战。很多堕落都从无法把握这一分际开始』『对权力必须有如履薄冰、如芒在背的自觉』。值得借鉴。

 

她的成功，有三个重要外部因素：

 

1）领导。马英九先生亲赴德国，邀她出任，全力支持，两人配合默契，难得（P325）。她也有追随的班子协助。

 

2）文脉。台湾有一批有特色的文艺人士，支撑着文化的场子。同时，许多人『都具有知识分子的素质』（P227）。这样，她这个文化部长，才有队伍、观众。

 

3）民主。她对艺术创作的理解是：『艺术创作，是一种竞技。在自由的环境中，每一个人都尽情发挥、全面竞技，才可能创造出真正伟大的作品来。每个人都小心翼翼，在一个许可的小范围里发挥有限的想象，如何期待伟大的作品？』（P130）。她出来工作时，台湾已民主转型，社会多元、包容，如此，文艺人士能放开表达，不至于因言致祸，即所谓『免于恐惧的自由』。文化，有了生长空间，她这个文化部长，也有了工作空间。

 

这些，加上她的能力，使她在写作、做事两方面都有收获。这不是偶然。

 

三、个人

 

《野火集》聚焦『个人』，强调『公民』，给当时的台湾民众带来强烈震撼。『比体制更根本的问题，在于个人。不公的体制得以存在，是因为个人允许它存在』（P21）。『个人，才是黑暗的真正来源』（P29）。『你和我之所以有无力感，实在是因为我们不懂得争取自己的权利，纵容了那些为我们做事的人。咎在我们自己』『你就做个简单却热忱的人吧！所需要的，只是那么一丁点勇气与天真』（P57）『对立有什么不好？权利是争取来的』。『你是谁？凭什么你就做『沉默的大众』，等这少数人努力了、甚至牺牲了，你再去享受他们的成果？』（P140）。『几流的人民就有几流的政府，就有几流的社会、几流的环境』。

 

她阐述『公民意识』，即清晰地认识到以下原则（P290），如：

 

1）政府存在的目的是『为人民服务』，因此，它不称职时，撤换它、重组它，是不必商量的根本权利；『所谓政府，都是你和我这些人辛辛苦苦工作，用纳了税的钱把一些人聘雇来为我们做事的』『现在的情况却主仆颠倒』『连这个主雇关系都没弄清楚，我们还高喊什么民主、伦理、科学？』（P55）。

 

2）政府就是会腐败，而且一定会隐瞒真相，因此，公民必须把自己的监督权发挥到极致；『就是要有『对立』的人民、监督的人民，才可能有好的政府』（P83）

 

3）促进社会进步，公民不能消极地被领导，他必须主动、积极，他必须强悍，他要从跪着的位置站起来。『民主政治鼓励自下而上的力量，鼓励参与，而不是相反，长官说什么，就是什么』（P339）。

 

这些，与中国几千年封建文化下的『家长威严，孩子匍匐』的风格，格格不入。目前看来，台湾人已经将这种『公民意识』，渗入了骨髓，融入了日常生活之中。奇迹。

 

四、道路

 

有了『公民意识』，民主政治依旧存在难题。民意，很可能恶化为多数的、平庸者的暴力，继续压制个人（P27）。民主政治，变成游戏：『立委都在绞尽脑汁谋划怎样明天上报纸』（P324）。『多半是镜头前的表演动物』（P329）。面对这种情况，她感到挫折：『每次她站在那里备询，都要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：这不是真的，这只是表演，不要被激怒』（P330）。商业财团垄断、媒体不公正、公民团体霸道、民粹主义，都有问题。

 

怎么办？一条道路是转向开明专制。龙老师承认：『最理想的是开明专制』。可开明专制的问题是：『万一这个决策者做了坏计划，如何收拾？』。所以，『没办法，退而求其次』，还是只能民主政治（P341）。这是台湾现在的选择。怎么改善？靠民众共同的价值观、道德底线。

 

开明专制，还是民主政治，新加坡，走上了前者。而台湾，走上了后者。在书中，我看到新加坡朋友对台湾转型的评价。他指出新加坡目前做法的优点，也指出了带来的问题，提出借鉴台湾经验，取长补短。最近也看到新加坡在政治组织方向上往民主政治的方向走了一点。《野火》也烧到了HK。HK最近的事态，似乎表明，它也面临两种道路的抉择。而两种道路的支持者，水火不容。

 

总之，从《野火》三十周年纪念版里，我看到台湾走向民主政治的宝贵尝试。此中因缘、历程、坎坷、困惑，龙女士个人的努力、参与，让我印象深刻。在压制个人的千年封建、集权文化传统中，台湾，走出了『释放个人、塑造公民』的一步，可喜可贺。

 

加油，台湾。